那是我回家三天後的事情。

 

午後,陰轉雨,彥來拜訪,說是一直等著的舊書換到了。

 

彥還是一如往常的情緒平淡,但知道我剛從帝都回來,不知怎麼的好像比平常更愛說話一點,除了問候外其餘問的全是旅行之事,而是否繼續話題,店沒人顧著云云之類的,她是這麼回答的──

 

「今天下午,書店歇業。」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晃啊晃的,顯然早有預謀。

 

能理解。

 

其實平常也就沒甚麼人拜訪了。我將這句話藏在門外的雨聲裡,請她待到雨停再離開。

 

 

彥有求於我的話,大概不脫兩件事──一是紅豆饅頭,二是異聞,廣義的說,八卦謠言或捕風捉影。

 

我將客人給的仙貝和茶拿出來嗑牙,盤腿坐在彥的對面,而她還是一樣規矩的跪坐著,只是看起來比平常興奮。

 

「帝都的確有些不尋常。」

 

「說來聽聽。」

 

「聖瑪麗亞女子學校知道嗎?」

 

「嗯?」

 

「聽說半夜能聽見吃東西的聲音。」

 

「……」

 

彥終於抬起頭看了我一眼,默默的從桌上摸走一塊仙貝,在雷聲隆隆之下咬得嘎吱作響。

 

「我吃東西有聲音吧。」

 

她很快的吃完了一片又拿起另外一片。

 

「嗯?」

 

「秀博,你吃東西也有聲音呢。」

 

「嘴巴旁邊還有餅乾屑在說什麼啊。手帕。」

 

「謝謝。」

 

我愣了愣,放下手邊的茶,話題被扯的太開,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,「所以?」

 

「吃東西會有聲音是件正常的事情,不是嗎?」彥看起來很失望,但我真不能理解女孩子在想什麼,所謂傳聞不應該就是如此而已嗎?不清不楚也不那麼真實,而我也沒有前去實證的熱情,於是只能停在這種不上不下的結論上──

 

──但不上不下不也很好嗎?畢竟維持點距離總比知道實際上是風吹過走廊好多了不是嗎?真是抱歉無法滿足小姐的期待呢。

 

我在心裡腹誹著,同時也覺得莫名的不甘心,但我始終不知道彥還想要怎樣的傳聞,於是只能瞎貓碰上死耗子的亂矇,「但在晚上。」我加重了晚上兩個字,深怕彥沒聽清楚。「晚上會在校舍內不也夠奇怪了?」

 

「當然是晚上活動的……。」彥說得理所當然,但尾音模糊不清,「……很正常不是嗎?」

 

「晚上還潛入女子學校,實在太鬼祟了。」我皺了皺眉,「只有賊人和虧心事才需要摸黑,這比較讓人擔心。」

 

彥不以為然的瞥了我一眼,彷彿早就習慣了我的什麼壞習慣一樣嘆了口氣。

 

「秀博,也不一定是人呢?」

 

我愣了愣,一時沒反應過來,「什麼?」不是人,所以是動物?

 

「例如妖異?」她像是想糾正我想法一般加重了那兩個字,硬是想將這觀念深深的植入我的腦中。「秀博,有天總是會遇到你無法解釋的現象。」

 

「到時候我會將妖異做為藉口的……女孩子就喜歡這種荒誕的故事。」我嘆了口氣,投降似的高舉雙手。如果真的是妖異不也夠像怪談了?不如說已經升級到了另一種境界了,但和彥相處下來,談話中我也多少懂了她的邏輯。

 

「如果真的是……另一個世界的住民,」我咬了咬舌頭,「我是說,妖異,對彥來說,那果然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吧。」

 

你也吃飯是不?我也吃啊。我學著她將仙貝咬的嘎滋作響的動作,吃得滿嘴黏膩。

 

是吧,的確沒有人會將吃飯當做什麼鬼故事到處說嘴。彥笑了笑,拿起第三片仙貝。

 

 

「那,要是吃的是人呢?」話題已扯遠,彷彿那在校舍吃飯云云已不再有趣,她轉了個大彎,問的極其認真,彷彿親眼目睹。

 

我搔了搔下巴,的確是兩難的問題,但我心中早有解答。「……那也沒辦法吧。」

 

「何解?」

 

我拆開仙貝,用力的咬了仙貝一口,「比如說,我吃了仙貝。」

 

「我知道。」

 

彥還是相當認真,一雙眼睛直溜溜的盯著我看,那氣勢讓我有點招架不住,畢竟平常這時間點吐槽早就招呼了過來,現在這樣子反而害我有點緊張。

 

要是說不好身為年長者的尊嚴實在難看。

 

我咬著仙貝,比了比剩下還躺在禮盒裡的餅乾們,「他們也是仙貝,我吃了他們的家人,或親戚,如果他們有感情,他們會難過,會生氣。」

 

「嗯。」

 

「但我為了和妳聊天,所以開了仙貝來吃,」我將手中的仙貝塞到嘴巴裡,「為了吃飽和活下去,所以我只好殺掉他們的家人。」

 

咀嚼的聲音在雨中突然明顯了起來,是雨變小了吧?我看著窗外想著,而彥的表情不知怎麼的有些微妙。

 

「如果按照這種邏輯的話,有些妖異吃人,是為了活下去,我們吃雞鴨,也是為了活下去,兩者在本質上是沒有差別的。」我替彥重新倒了一杯茶,「只是雞鴨不反抗,所以我們沒事,但人會反抗,所以妖異要活下去的代價非常高……人類得打獵的時候,也是付出了生命活下去。」

 

這是一種交換,我搔了搔臉。

 

「但有時候,人類不一定會為了活下去而殺人。」我看向窗外,午後雷陣雨果然來的快去的也快,雨已經停了,「……所以,其實我不太介意。我比較擔心裡面是其他的活動。」

 

自故自的說了一串自以為是的話是件令人害臊的事情,但是彥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怎麼的才更令我難為情,少了雨聲,沉默更令人難挨,我就像面對忝著臉不付帳卻很重要的客人一樣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 

「說點什麼吧……」

 

我催促她說話,她眨了眨眼,嘴邊浮上一抹淺淺的笑容,和微微下垂的眼角一起。

 

「抱歉,我走神了。」她搔了搔頭,貓尾巴一般的辮子在榻榻米上晃著,緩慢的讓人心癢。

 

水聲滴答響著,彷彿驟雨未曾停歇。

 

彥喝了口茶,像在忖度著要怎麼開口才好。

 

「妖異也不一定是只為了活下去殺人。不是那麼單純的,他們也有情緒,當然也會有欲望。」我是看書上寫的,她補充了一句。「否則狐狸愛上人類的鄉野傳聞就不會那麼多。」彥瞇起眼笑了笑,好像身歷其境一樣,但我對這實在毫無研究,所以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,但看起來,她對剛剛那番話的態度似乎是不置可否。

 

總覺得有點羞恥。

 

「不過聽你這麼一說,我了解了一件事。」

 

「嗯?」

 

彥站了起來,將手輕輕的放在我的頭上摸了摸。

 

「秀博果然是個好人呢。」

 

我瞪大了眼,一臉不可置信。

 

少女的表情彷彿活了好幾百年的長者一般理所當然,於是我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才好。

 

 

當正想起身將彥的雨傘收起來時,衣襬被拉住了。

 

「對了,帝都對此做出什麼反應?」

 

「嗯?妳說這個聲音?」我想了想,腦袋浮現街上軍裝打扮的少年少女們增加的印象,「厄除……是這樣說的,袚妖人增加了。」還有幾位在近日光顧了本店,「雖然我並不覺得這嚴重到這種程度,不過如果能抓到小偷,應該還是不錯的。」

 

至少治安變好了,走在路上也比較安心,也不用擔心搶劫的人和被搶劫,做為一個老百姓其實喜聞樂見這樣的轉變。

 

但彥的表情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
 

「……那就好。」

 

說不上開心也稱不上不開心的模樣,是一閃而逝的不自在感,但又確實放下心的感覺。太過複雜的情緒讓我一時無法好好反應過來,只能愣愣的看著她。

 

我好像常常愣愣的看著彥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。女人真是讓人難以理解。

 

而彥似乎也明白這點似的,自顧自的補充了起來。

 

 

「秀博是好人,不會懷疑人是很吃虧的。」她聳了聳肩,「安全一點的環境好點,至少下次還能安全回來。」

 

 「我這麼不可靠嗎......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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